我们的2016年

经过了年末高强度的结案季，结案量和结案率又创纪录，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。这个成绩，对每一个长春法院人而言，是连续两个多月没有休过周末，是每天都要加班几小时，是又一次忘记了爱人的生日，更是一次又一次去做颈椎、腰椎理疗。我为这个成绩骄傲，也为这个成绩心疼。我更愿意回忆案件之外的2016年。

 

（一）

 

这是让我感动的一年。员额改革之时，老法官们主动选择了不入额，于是我们的员额法官平均年龄降到了38.5岁，并且80.2%具有硕士、博士学位。这些转任案件评查工作的老法官们总以“员外”互称。玩笑之中，带着说不出的遗憾。

 

伴随着职业保障改革的落实，我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，但是，我多虑了。每个工作日，我都能看到一位年轻的处长当司机，拉着几位“员外”去基层法院搞评查。老花镜，大水杯，花白头发，大嗓门，看不出是即将退休的人。

 

赵翔大哥还有一周就退休了，还天天准时上班。在法官读书会上，他给年轻法官讲自己年轻时的办案故事，讲得潸然泪下。老袁大姐去了司辅办，可这位老袁大姐办理司法辅助案件的数量竟然超过了年轻人。我劝他们多注意身体，不会有年轻人跟他们攀比。他们安慰我说：“院长，我们愿意干。”

 

德孝是院领导里的老大哥，他也选择了不入额。有一天，他走进我的办公室说：“院长，我不能再占着位置了，身体和精力都不行了，还是让年轻院长来负责刑事吧，不过我还会参加审委会，帮孩子们把把关。”于是，这个酷爱京剧的老法官成了“坐功”最好的审委会委员，有时还会跟年轻法官争得面红耳赤。

 

老同志对法院的热爱和执着，早已感染到了我们每一个人，改变了这个单位的成色。年初，人代会投票之时，全院都在紧张地期待，有的同志甚至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。好消息传来，几位同志激动得流下了眼泪，微信朋友圈顷刻被刷屏。

 

（二）

 

这是充满欢乐的一年。我看到，二楼大厅门口的安保女孩微笑着迎接清晨中的每一天。我看到，年轻文员们微笑着回忆来到法院的这一年。我想，看惯各种灰色故事的法院人应该多一些微笑。

 

“三八”妇女节时，我们决定送给每位女同志一束鲜花和一盒马卡龙。其实我不知道什么是马卡龙，只听说是一种很甜蜜的糕点，有着美好的寓意。于是，那天上班时，我悄悄地站在了大厅门口，拿着鲜花，等候她们的到来。那天，每一位女同志都收到了这份小礼物。一位保洁大姐说：“这辈子第一次收到鲜花。”几个刚刚入职的法官助理说：“我好喜欢这个地方。”

 

“六一”儿童节前的一个周末，我们又把干部职工的五十多个学龄前孩子请到了法院。有的孩子即将走进小学校园，有的还在襁褓中，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法庭和国徽。显然，他们中的许多人知道法官是一个神圣的职业，并且已经了解了这个职业的艰辛。我看着他们奔跑，看着他们撒娇，看着他们哭闹。而这些年轻的爸爸妈妈们，我平时看到的总是身着黑袍开庭的样子，是审委会上据理力争的样子，甚至是因劳累向我发牢骚的样子。可从未看到他们穿着明快的服装，跟孩子游戏，与孩子欢笑。我的心情很明媚，但又很酸楚。欢乐不是人们心中的法官表情，但是远离欢乐的法官如何能守护好别人的欢乐？

 

（三）

 

这是幸福来袭的一年。法院的年轻人大多数来自普通家庭，通过司法考试和公务员考试来到这个城市。我希望听到他们相爱和结婚的消息。这样就不用再借宿在大学的学生宿舍，也不用再自己对付晚餐，更让远方的父母放心了一些。对几位刚刚离开大学校园的法官助理，我总暗底里着急他们何时能找男女朋友，何时才能成家。因为我也如此关注着自己的孩子。面对他们，我有一种既当领导又当长辈的差错感。

 

我为年轻人坚守着自己的爱情感到高兴。法院里两地分居的年轻夫妻太多了，我是否尽到全力帮他们团聚？这让我反复思忖，甚至自责。小邵的妻子是一名乡镇中学老师，为了方便照顾孩子，他们把家安在了离法院80公里外的地方，每天至少三个小时在上下班路上，但是，小邵坚信不久的将来，妻子一定会考回市区，晚上可以一起散步，一起陪孩子，不用奔波在路上。

 

我期待大家都能过得平安顺遂。我知道，民五庭小希的女儿“多肉”有着最可爱的吃相，行政庭小高有着让人羡慕的婆媳关系，几位自称“女汉子”的法官妈妈为孩子写下了最柔情的文章，刚刚参加工作的法官助理用半年的积蓄为父母买了外出旅游的机票。他们从事着一份高大上的职业，也都过着柴、米、油、盐的普通生活。因为对“幸福”体会的深切，所以他们更知道这份职业的真正价值。

 

（四）

 

这也是纠结的一年。改革时期，很多法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不断徘徊。而我，就是他们做出抉择后要面对的第一个人。小丁和爱人都来自农村，研究生毕业后几经周折，走进了异地的两家法院。毕业三年刚刚还完助学贷款，有了孩子，要买房子，要解决两地分居，要补贴贫寒的父母，每月3000元的工资早已捉襟见肘。这个当初拒绝了企业高薪法务的小伙子挺不住了，走进了我的办公室。我想对他说法院明天会很好，但我更能体会到一个男人此时应该承担的责任。我祝愿他做一名成功的律师。他却说：“院长，真希望还能回来。”

 

一年多，我送走了几位同事，有的去了律师事务所，有的去了企业，有的去了其他机关，但是，没有一个人走时兴高采烈。有的走之前在法庭看了又看，有的偷偷抱着法袍流下了眼泪，有的悄悄把微信头像换成了法徽。可是，无论你走到哪里，我们都是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兄弟。

 

离开需要勇气，坚守更需要勇气。高峰时每天七、八个庭审，一年三、四百件案件，他们开玩笑自称司法民工，他们羡慕大学同学的高收入、高职级，他们翻看各种招考和创业信息，甚至为某个考试准备了很久。但是，真的面临向左还是向右时，他们却说“我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”，又冷静地披上法袍，走进法庭。他们默默坚守时，你体会不到他们的存在；若是他们真的纷纷离开，将会影响到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。

 

（五）

 

这还是有些痛心的一年。我痛心，有的年轻女同志身体孱弱，工作压力过大，甚至失去了还未谋面的孩子。我痛心，孩子发高烧，爸爸、妈妈却因为预定好的连续庭审不能去医院陪伴。我痛心，基层法院的老大哥、老大姐退休离开时依旧是普通科员。我还痛心，几位法院老前辈前年还握着我的手说：“我们支持你。”今年他们却永远离开了我们。

 

于是，我努力看到他们的每一份付出，努力把利好改革政策迅速落实到位，努力让哺乳期的妈妈们时间自由些，努力让身体不适的同事都能及时休息，努力让每一个现在的、曾经的法院人都知道除了家人，还有我在惦记着他们。

 

告别2016年之时，不知不觉回忆了如此多的艰辛。但是，我们的每一份艰辛，不仅获得了一句句称赞、一面面锦旗，更是铺在铸就法治之路上的一根根枕木、一块块基石。在这条大路上，每一位公民正在有着愈加良好的司法感受，这个社会正在运转得更加规范有序，法治正在成为一种美好的生活方式。艰辛，是这一代法院人必有的品格，也是我们留在法治史上最骄傲的印记。

 

夜幕降临，抬头隐约看到对面小区“幸福里”几个暖红的字。2017年，为了这座城市的幸福，让我们继续风雨兼程。

 

（作者系吉林省长春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）